Shirley的魚是說院

其實從小J出生到現在的二十三年間，我和她相處的時間大概加加減減連六個月都不到。

因為對士林的孃孃家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對小J，我也有很難割捨的感情。

到了現在，真的很難去斷定，到底是什麼造成小J對家庭的決裂。這二十三年來，她到底受過什麼傷害。

我們都是外人，我們都沒有真正的貼近生活在她的四週。最終，我們都會說「哎，她們家的事…」。

我是我這一代最年輕的一個但是也要三十八歲了，我回頭去看我十幾二十歲的歲月，很多我當時覺得很辛苦的事，現在看來或許都不算什麼。同樣的，當你跟十幾歲的小J、二十幾歲的小J說，欸你這些算什麼苦，你已經很幸福了。別說小J不能理解我們這種老人言，我們不也是無法體會小J的心情嗎?

很多家庭暴力，不是真正的暴力，而可能是一種情緒的約束。

我能理解小J說的，從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她總是要聽到「你媽媽很辛苦、你婆婆很辛苦、你要聽話、要孝順」這種情感綁架。因為媽媽很辛苦因為婆婆很辛苦，所以即使頻繁的在成長過程看到媽媽喝醉倒在客廳倒在廁所，她也不能有負面情緒嗎? 明明家庭狀況不好，卻還是被要求去唸貴族學校，她也不能有負面情緒嗎?

小J今天的價值觀，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我三十年前唸公立小學，都能一天到晚和同學比誰的鉛筆盒能自動彈開，她卻是在媽媽婆婆每年都要去借錢才能補上學費的情況下，在同學暑假可能都是去歐洲去日本玩的環境裡整整上了九年的學，在那樣格格不入的環境找不到定位，只有羨慕的份，無法跟同學真正的走在同樣的節奏上。她真的沒有為此而痛苦過嗎?

當然我不是說，她的虛榮是必然的﹔每個人的個性都不同，也有人在同樣情況不會產生太多虛榮心，也有人能夠化悲憤為力量自發向上。只是我覺得，她養成的價值觀不是她一個人的責任。因為缺，所以能拿到的都儘量抓在手上。極度的不安全感讓人變得貪心，能得到的東西變得理所當然、得不到的東西念念不忘，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難以填滿的空虛。

個性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說分明，天生的個性加上後天環境的影響，左右了一個人的思維和外在行為。例如我自己好了，成長過程中該有的沒一樣少過，沒有名品加身但是一定衣食無缺。我對家庭也極為信賴，視家人為最大的保護港。但是我對自己的所有物品卻有很強烈的控制慾。套我媽媽的說法，我就是小氣，我媽媽曾經說過，如果我有二十元，她跟我借五元，我一定不肯借。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養成這樣的個性，從來都沒有缺過什麼的我、從小對穿姐姐衣服樂此不疲的我，也如此斤斤計較。很多時候我也知道，這樣東西沒了也沒什麼，但是心裡就是會忍不住猶豫，東想西想，搞得自己一身都是「小氣」的印章。

小J一直都是很敏感很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從她很小的時候就看得出來，坐在我們大人身邊，她的眼睛就滴溜溜的觀察，小心翼翼的看、聽。你跟她說一些叮嚀，她常常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麼。她小時候帶著小表弟小表妹「上課」，聲音又高又尖，得到了關注和大人的稱讚就開心不已。送給她的東西她都要藏起來，怕弄壞怕不見。

她不是生來就心冷就虛榮，她或許也很痛苦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果。

當她告訴我，「我的身份證被媽媽拿去開手機、好幾次什麼解釋都沒有叫我下樓簽保險。」我知道她是極度不安的，她不知道到底什麼是屬於她的，她的媽媽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去信任，媽媽叫你簽這些名，不會讓你陷入危險。

我們做為表親，能照顧到她的都做了，她沒有表現出感激的心，還在離開家後和所有人一刀兩斷，這是我們能責難於她的點。但是我不想把錯都算在她頭上，就算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孩了，但是五年前她是、十年前她是，她在怎麼樣的環境下成長，受到什麼樣的影響，才會造就現在的她。

我的父母多麼愛我，但是我依舊記得小時候爸爸媽媽不在家，我要半夜抱著媽媽的衣服睡覺。那不是傷害，我當然也能理解父母要在外工作的需求，但是我永遠記得那種不安。

如果我生活在一個婆婆媽媽阿姨隨時都在大吵大鬧的家庭、媽媽隨時都醉倒在浴缸的家庭，我也不知道我會成什麼樣子。

一個家庭不是必定要有「爸爸、媽媽」，但是一個家庭必需要穩定，穩定的家庭成長的小孩才有安全感。不是每個孩子都會變成開疆僻地突破困境的英雄。我們不能期待每個小孩被丟到惡水裡都能自己學會游水。

如果，阿妞十年前就能安安定定的做份工作，薪水不多但是至少穩定，小J不用習慣那種一把菜一口水一份零用錢都要等阿姨等舅婆帶來的生活。她可能就不會狠到這種地步。

我不是為她辯駁什麼，我也心疼我的父母我的姐姐多年的付出卻沒有得到相對的感情，我對小J也是費了心思的。但是我真的覺得，這樣的她，是她家人種下的因造成的果。而她現在的決絕，是她自己種下的另一個因，我們不知道多年以後到底會結出什麼果。